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贸易摩擦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冲击着各国的产业格局。中国的玩具外贸企业，尤其是聚集在汕头澄海的众多企业，正经历着这场风暴的洗礼，努力在困境中突出重围，探寻新的发展路径。

汕头澄海，这个在中国或许并不广为人知的地方，却在全球玩具产业版图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自上世纪 80 年代起步发展玩具产业以来，经过 40 年的深耕细作，这里已汇聚了超过六万家大中小型玩具企业。从设计、模具、配件到生产、出口，形成了一站式覆盖的完整产业链，当之无愧地赢得了 “玩具之都” 的美誉，全球约三分之一的塑料玩具皆产自于此。

冼超群，作为澄海一家专营儿童泡泡玩具的出口贸易公司老板，其年营业额超过一个亿。5 月 9 日，也就是中美日内瓦关税协议达成的三天前，她带领我们走进了堆满积压货品的仓库。在日常的外贸业务里，她的公司与美国客户多采用 FOB 这种离岸价格的贸易方式，中方只需将货品送至出货港口并完成出关手续，运输费用和国际税费等都由美方承担。冼超群自 2015 年创办泡泡玩具公司，创业第一年就成功将 2% 的产品打入美国市场，巅峰时期公司产品出口美国市场的占比高达 50% 。多年来，公司生产的上千种儿童泡泡玩具持续供应着美国几大知名商超的货架。即便从 2 月初开始美国政府不断提高关税，美国几大商超仍通过邮件表达了对货品的急切需求。

面对贸易摩擦，冼超群迅速做出让利决策，同意将利润减半，可这一方案还未实施，3 月 3 日美国政府就将关税提升至 20%。当产品重新设计还在进行时，4 月 2 日美国政府再度宣布将中国输美商品关税升至 54%。税率的频繁变动，让生产线上的玩具命运充满不确定性，但公司生产线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冼超群坦言，除了想留住美国老客户，更重要的是后方工厂不能没有可持续的生产订单，一旦停产，将会引发一系列更严重的后续问题。

在竞争激烈的国内外玩具市场中，澄海玩具凭借价廉质优的高性价比、不断更新的玩具品类以及完善的产业链服务，在国际市场上始终保持着显著优势。然而，塑料玩具行业利润微薄，加之全球玩具产能集中在中国、越南等地，产品同质化严重，价格战频发，多数玩具企业缺乏自主品牌，以代工模式为主。平日里，原材料成本的细微波动都会让玩具企业高度敏感，更别提关税百分比的大幅调整了。

王金荣经营的澄海老牌工艺品制造工厂，有着 30 多年的历史，工厂货品全部销往欧美市场。当下，为保障年底欧洲圣诞节用品的正常交付，工厂正处于最忙碌的时期。但中美贸易摩擦的爆发，使得仓库货品无法正常运送，库存压力剧增。整个厂区，除了生产必需空间外，到处都堆满了已生产好的圣诞玩具。尽管仓储压力巨大，为留住 200 多位熟练工人，工厂仍在坚持生产。此前本应发往美国的大量万圣节用品，因贸易战大量积压，再加上源源不断产出的圣诞用品，库存积压已远超企业承载能力。4 月 7 日，王金荣向工业园区管理中心求助，当天园区就给予回应，将未投产的二期厂房 7000 平暂时借给他用于仓储过渡，解了企业的燃眉之急。

据相关数据显示，全美近 80% 的玩具和 90% 的圣诞用品都来自中国制造，仅澄海每年出口玩具中就有 30% 左右流向美国市场。在刚刚过去的 4 月份，美国政府一度将部分中国产品关税提高至 145% 。即便如此，美国几大商超采购方仍在设法与澄海玩具企业维持贸易往来，以保证美国国内消费者有充足商品可供购买。冼超群工厂就遇到了一批发往美国亚马逊的存货，自从关税增至 145% 后，客户从原本的集装箱运输换成小皮卡，分批次少量补货，只为确保商品不下架。5 月 5 日，芭比娃娃制造商美国美泰玩具公司表示受关税影响将全面提高玩具价格。冼超群也收到客户邮件，要求更换价格签，即便面临 145% 的关税仍要求发货。在此期间，冼超群还不断收到其他国家客户希望低价收购其公司滞销美国订单货品的邮件和信息。5 月 9 日，在冼超群工厂偶遇两位来自南非的老客户，他们刚参加完广交会，顺道拜访合作多年的供应商。但因代工商品涉及版权问题，他们无法购入这批积压的美国订单货品。

在 5 月 5 日结束的广交会上，来自全球 219 个国家和地区的 28 万多名境外采购商，在短短几天内达成了 254 亿美元的意向出口订单，数据不仅未因贸易战下滑，反而比去年增长了 3%。冼超群也在广交会中收获了更多信心。得益于儿童泡泡玩具主要在夏季销售，在中美贸易战开战前的一月份，大批货物已发往美国商超，目前仅有 80 多万美金的库存积压，且客户已付订金，这些库存暂时未给冼超群带来太大威胁。而王金荣就没这么幸运了，中美贸易战开始时正值美国万圣节用品出货高峰期，他生产的这类具有西方特定 “洋节” 属性的产品，一旦滞销很难在短期内找到下家。虽然面临客户随时毁约的高风险，但王金荣明白美国客户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仓库中的 150 个货柜的现货。在中美双方于瑞士日内瓦紧锣密鼓进行贸易谈判时，澄海的外贸玩具企业虽各有困难，但表现得相对淡定。王金荣表示，2018 年特朗普首次担任美国总统宣布对 500 亿美元中国商品加征 25% 关税时，虽然那次未危及澄海玩具行业，但大家已未雨绸缪，重新对企业市场进行了布局。而且企业普遍反映，东南亚虽人工成本低，但产业链不完备、配套不足等问题导致企业成本反而会增加 30% 左右，更关键的是熟练工培养和产业链形成难以在短期内完成。所以，即便关税数字飙升，澄海玩具企业仍在沉着应对。

尽管 5 月 12 日中美双方在日内瓦达成的关税协议暂时缓解了澄海外贸企业的困境，但此次关税风波为外贸企业敲响了警钟。未来，行业技术封锁、全球产业链重构等因素将使产业竞争愈发激烈。澄海玩具产业面临着重大的产业转型，只有主动应变，才能在未来竞争中具备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面对贸易战带来的冲击，考虑到澄海大量玩具工厂此前只做外贸生意，被迫涉足国内市场，而外贸和内销规则差异巨大，企业一时难以适应。为此，澄海市政府和玩具协会举办了出口转内销交流会，并邀请京东公司前来讲解。今年 4 月 11 日，针对全球经济复杂多变和中美贸易摩擦加剧下外贸企业的困境，京东推出出口转内销扶持计划，计划未来一年内大规模采购不低于 2000 亿元的出口转内销商品，为外贸企业提供稳定销售渠道。张别人，作为澄海一家生产外贸母婴玩具的企业老板，在京东宣布帮扶计划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京东的问询电话并获得帮助和支持，京东采销人员还专程前往其工厂实地调研。京东采销人员深入外贸企业的首要任务是 “盘库”，结合企业实际困难和对国内电商客户的了解，在企业积压库存中选品，通过京东平台 “出口转内销” 专区售卖。但产品出口和内销市场许可通道不同，3C 认证是产品进入国内市场的必备条件，一些纯外贸企业和出口美国的玩具往往未办理国内 3C 认证，无法进入国内市场售卖。面对贸易战，经国家相关部门许可，京东先帮助企业在 “出口转内销” 专区上架商品，企业同时完善 3C 认证手续。京东采销人员也来帮助冼超群选品，对于长期做大宗外贸订单的企业，进入国内网店零售领域面临诸多挑战，如惨烈的价格竞争、无条件退换货、单件货品打包和在线客服等。

张别人从 2002 年开始从事贸易工作，其代工的母婴玩具深受欧美市场喜爱，高峰时 35% 的产品出口美国市场。但疫情前美国客户的一次违约让他产生危机意识，促使他在 2019 年陆续在天猫和京东注册自主品牌店铺，向国内电商转型。疫情期间国际贸易受阻，国内网购盛行，他凭借零星订单维持工厂运转，也意识到要向国内市场转移外贸业务。可他在京东网店的婴儿礼盒很快出现大量同类产品，疫情放开后国际贸易复苏，他又因稳定国际客户而疏于打理国内品牌店铺。此次中美贸易战导致工厂订单减少，两条流水线停工停产，让他再次意识到外贸转内销的重要性，决心好好经营国内自主品牌。无论是疫情还是贸易摩擦，澄海贸易企业都意识到不能过度依赖单一市场，国内庞大活跃的市场不应被忽视。

南非客户在冼超群工厂参观时，带来了南非消费者的疑问，这也直击了冼超群泡泡工厂的核心竞争力以及澄海玩具产业的关键问题。消费者提出，即便澄海塑料玩具制造水准世界一流，但贴牌和代工意味着面临被其他市场替代的风险，走性价比路线会使产业陷入困境，产业的不可替代性源于 “自主创新” 能力和品牌化带来的高附加值。汕头市澄海区副区长曾研智表示，如何吸引高端设计人才和资源支撑澄海玩具产业高端发展，以及如何与国潮文化结合提升产品竞争力，是当前积极寻求解决的重点问题。

如今，澄海玩具产业已站在转型的十字路口。在贸易摩擦的持续影响下，一方面要巩固和拓展国内外市场，通过出口转内销等方式寻找新的销售增长点，优化市场布局；另一方面，更要坚定不移地走自主创新和品牌化之路。加大在研发设计方面的投入，培养和吸引高端设计人才，将科技元素、文化元素融入玩具产品中，提升产品附加值和竞争力。政府和行业协会也应继续发挥引导和支持作用，搭建更多交流合作平台，助力企业应对挑战。只有如此，澄海玩具产业才能在未来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中，成功抵御风浪，实现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续写 “玩具之都” 的辉煌篇章 。